守住

我在座位上不停地削铅笔,旁边的女孩子有点嫌弃地看了我一眼。
这也无所谓,反正我不认识她,她也不认识我。

马上要出高考成绩了,一群人就都坐在这教室等高考成绩。走廊里、教室角,成箱的书前几天已经被搬走了,抽屉空落落的,我伏在桌子上,小刀每片出一片铅笔屑,桌子就跟着晃两下。我一边削铅笔,一边听着教室后面的钟。我心里想,这钟的声音也太大了,秒针的“滴答”,分针的“咔哒”,都和自己的心跳声似的,特别清晰。

还有几分钟,等过四、五声“咔哒”,成绩就要出了。讲台上的老师是我高一的班主任,他抬头看看钟,又低头看看表,时而微笑看看我。

我心里有点虚,连忙回了个笑。我想起高一的时候,整天躲在同学背后说他坏话。后来分了班,两年没见他,没想到高中结束的时候又坐回了他的教室。

这教室也没什么变化,从前的同学的脸我好些都记不清了,但我知道他们还在这个学校里,在我楼上或者楼下的教室,心里就这么定了下来。我看向窗边浮动的帘子,突然想起来,高一的时候我在窗边擦窗户,第一次被一个同班的男生夸“好看”。
可是他叫什么名字、长什么样子?我都记不清楚了。

我窸窸窣窣地用小刀磨着铅笔的墨粉,又用纸巾擦去。钟声响了,教室里静了下来,老师开始念名字,分数被他写在一个小纸条里给同学。我仰着头装作不在意地等着,心里又期待,又紧张。

可是所有的分数都念完了,还没有轮到我。我有些奇怪,我的分数呢?

这时候我突然想起来,这不是我的班级呀!我去年就毕业了呀!难怪这教室我一个人也不认识。
可是我是为什么走了进来?噢,我知道了。我那年毕业的时候,班上的聚餐和朋友中途溜走了,最后的志愿填报也没有回学校,现在想起来,关于“结束”的记忆竟分毫也没有。也许是这个原因,我才回到了学校?

我很是失落地站了起来,从教室往外走。要告别的人全都已经走了,我再回来体验一次“毕业”,又有什么意义呢?

班主任突然喊住了我,我那时已经走到了教室的窗外,于是我就这样扶着墙,探头进去,好奇他喊我干什么。

他看着我,却是向全班在说:
"她是你们的学姐,那时候在我们班,就是个混不吝的性子,在班上也不学习,也不交作业,我找她谈话她也不听。"
听到这里,我脸红了一下。

“但她对自己的能力认识比较清楚,也很有主见,后来转了文科,成绩蹭蹭蹭就上去了。好几次,我都看到她考了前几名,特别不错。这告诉我们什么?最重要的是你要对自己的能力了解清楚。你们要多向她学习。”
我还没反应过来。我和他已经三四年没有过联系,我以为他已经不记得我了,这样上来就是一通“班主任式”夸奖,我在窗外只能尴尬地笑。

我又记起来,高一的时候,有一次没有做数学作业,班主任又刚好抽中了我的作业,于是我那节数学课就站在教室门外,靠着窗,站着听了一整节数学课。那时候的心情现在想起来还很清楚,坦荡又明亮,一点儿尴尬都被叛逆的心情冲散了。

这时,班主任突然问窗外的我:
“但是你知道你有个什么最大的毛病吗?”

我老老实实说:“我不知道。”

然后他忽然叹了一声气:“你太想守住手里的东西了。你回去吧,别来了。”

在这个瞬间,所有的一切都旋转了起来,就好像回到了宇宙爆炸的那个奇点,不同的时空全部投射在这一个瞬间。被我刻意模糊了记忆的人,事,每次提起也轻描淡写的瞬间,我以为写在浮萍流水上的那些事情,全都在一瞬间重新呈现。

我不是忘了,而是以为自己忘了;或者是故意假装忘记了,这样就可以不用道别。
还欠的那一句“再见”,我也假装忘记了,好像这样,所有的东西就都留在那里,只要不去想,它们就不会动。
关于别离,我的记忆里它和哭泣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东西,我从来没有因为别离感到过难过。我总相信着,哪里有真正的别离,要别离的东西我已经全忘了,没忘记的就算不得别离。
原来这点小心思早就被察觉了,这不过是想骗过以后那一碗孟婆汤的把戏。

欠了千万个“再见”,我以为我不说就能守住,只是孩子气的偏执。


我站在教室的窗外,突然开始嚎啕大哭,没有人上前安慰我,只有一些怜悯的目光,还有几分了然和原谅。
哭着哭着我就哭醒了。

我知道我终于还是没有骗过去,欠了好多年的好多次“再见”,全部一股脑地说出来了。我以为我能守住那一声“再见”,就能守住所有的东西,可最后还是说出来了。

毕竟想守住的东西,早就已经不见了。




【写在后面】
昨天穿越风洞的时候,看到光阶上成排的毕业生。今早上起来突然就做了这个梦,最后竟然从梦里哭醒,特此记下。
此外作为一个自招狗,还真没体会过高考前和高考后的紧张...可能是有点遗憾,所以在梦里给弥补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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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心惟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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